淬玉集

　　晚餐過後，按照慣例，大家一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茶閒聊。美和阿姨逐一問了眾位兄弟、我、還有繪麻的事，在知道繪麻和Ｓｉｌｖｅｒ已經交往了幾個月時，她轉頭看向我。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在三月底、學生們開學前，我自己去了一趟琉生的理髮店，把頭髮給剪了，換成水母頭的造型。琉生的剪髮手藝非常好，好到我覺得我可能會愛上剪頭髮這件事。

　　「我們回來了。」我和琉生一起走進客廳，意外發現繪麻和家裡大部分的兄弟都在。

　　其中，光穿著男裝。

　　「真的嗎？」穿著女裝的光湊到我旁邊，把信抽過去看。「……嘖、居然是真的……」

　　等等，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祝賀一下嗎？為什麼我好像從光的語氣裡聽出「失望」的味道？你們真的是兄弟嗎我說！在確定此消息為真之後，大家紛紛送上了祝賀……雖然那語調有點讓我懷疑侑介平常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我……合格了嗎？」侑介還是一付被門夾到的表情，只是這次是看著繪麻。「不、就是那個……我這樣算是真的合格了嗎？然後，我……我、我能跟你去同一個系了嗎？」

　　後來，那天之後，像是為了證明那天說的話，Ｓｉｌｖｅｒ約了我和繪麻一起去吃幾頓飯。萬一他們需要兩人世界沒約我，也會讓繪麻打個電話問我需不需要幫忙外帶些什麼食物給我。

　　嗯……對此，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該高興他們這麼在意我，還是該為每天默默煮飯煮到沒存在感的右京感到難過。

　　「繪麻，這是不可能的。」我湊過去摸了摸繪麻的頭。「我說過，我不可能會喜歡上棗，再讓我出生一次也不可能。男生跟女生之間的感情有很多種，我很清楚我對棗的感情是什麼……只是，看著你們，突然覺得有點寂寞而已。」

　　是的，寂寞。昨晚躺在床上的時候，一想到我被隔在他們兩個的世界之外，就忽然覺得好寂寞。

　　「啊啊，原來是這樣。」我覺得我好像懂了，那種感覺，大概、應該、可能、也許是叫做「吃醋」。

　　不過這種醋有點奇怪，不是對戀人的那種吃醋，而是對「重要的人」的。我猜，也許是因為對於現在的我來說，Ｓｉｌｖｅｒ、繪麻還有朱利幾乎就是我心理認定家人的全部成員（麟太郎爸爸頂多只能算上半個），突然之間其中兩個有了更加緊密的關係……也難怪我會覺得寂寞。

　　我估計右京說的，是我剛來不久差點被他那個怎麼了的事件。可是那件事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陰影－－因為我根本沒在乎過這檔事，話又說回來，現在看來右京的心理陰影面積似乎比我還大，這是在鬧哪齣？

　　「不，不是。老實說……那對我來說沒什麼印象。」我認真表示。「可能是我比較樂觀的關係吧，所以沒什麼放在心上啦。」當然，這話是我瞎掰的。

　　我想我不會這麼在意的原因不外乎有兩個：一是我那時只想回家，態度上放得很開；二是發生事情的當下被要和光逗得又樂又累，根本沒時間和心情回想……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我對整件事情的印象……好像就剩下被罰跪算盤的某兩人。

　　「……抱歉。」

　　我再次道歉，但右京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怎麼樣，只是一邊熱菜一邊說：「比起道歉，我會比較希望你道謝喔。還有，你還沒說今天發生了什麼事，繪里。」

　　「呃……」我沒想到右京會繼續問這件事……好啦，我知道對家人來說，關心一下對方為什麼可以失神到快去撞牆很正常、我也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不說出口，只是，暫時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去說。

　　原本在窗外蹲點的可疑二人組聽到小彌的聲音，先是機械式地轉頭，接著用最快的速度衝到我們面前。

　　「噓！彌你太大聲了！」這是椿。他除了頭上綁了花草之外，臉上還戴了一個活像是綜藝節目專用、眼鏡鼻子鬍子一體成形的詭異……呃、眼鏡？

　　「琉生、繪里，真是難得看到你們一起出門。」這是梓。他的裝扮跟椿比起來正常多了，只是戴了毛帽和口罩。

　　「剛好、順路。」琉生說。

　　雖然光要我「拭目以待」，但直到我腿骨接回來也沒發生什麼……好吧，嚴格說起來也不是真的沒發生什麼，就是我當作那天什麼都沒發生、從零互動變回我跳樓前的相處模式……好吧，還要去掉和光時常一起出門這點。

　　在這中間，光曾經來給我送過兩次公司的合約……好吧、老實說我不確定他突然指定要我畫一部小說的封面和插圖、但不讓我知道劇情大綱和內容的這個工作算不算是那個「拭目以待」……雖然這樣的工作我也接，但這一切讓我不禁懷疑他在唬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十二月下旬，隨著我從斷腿到能走能跑、草稿到完稿，繪麻和侑介兩人算是渡過了一場對他們來說重要的考試－－私立明慈大學的入學測驗。不過這對他們來說還不是最後，尤其是侑介，接下來還有一月的大學聯招考試、三月的公立大學考試等著他們。萬一侑介沒有成功考上明慈，那麼那會是他最後進大學的機會。

　　「佐藤小姐之前不是說了要來探望你嗎？因為考量到我家其他兄弟的關係，所以變成我代替她來囉。」光輕鬆地將我死守的房間門拉開，那動作既流暢又自然。「還是說，百百合不希望看見佐藤小姐的關心呢？」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小說家把黑說成白的功力，明明我不想見的是他！「為什麼考量到其他兄弟所以佐藤小姐不方便來？」我一邊說一邊滑輪椅進房間，光這個人我略懂略懂，這情況看來房門是注定失守了，我沒必要為了一個門在這邊乾瞪眼。

　　「對了繪里，有件事我想與你討論。」雅臣改坐到我身邊。「我們打算明天啟程回去，之前我向麟太郎先……爸爸問過了，回程的路上會經過你和繪麻親生父母的墓園，我想去給伯父伯母上個香、並帶你們去看看，只是……」

　　雅臣的視線移向我的腿，我知道他的意思。「用輪椅或拐杖就可以自由行動了吧？」我思考了一下那個只去過幾次的墓園……嗯，有樓梯。「我覺得用拐杖應該會比較合適，能麻煩雅臣桑幫我找副拐杖嗎？」

　　「沒問題。繪里你真的很照顧繪麻呢。」

　　我慌亂地解釋：「我我我！我是說真的啦！整件事情的原因牽扯到要桑和光桑的隱私，甚至有一些是我自己的猜測，所以我覺得不能這樣子告訴任何人。至於我會往下跳的原因……我只是嚇到了，想跑但是沒路可以跑。」

　　「真的不是想不開？」朱利瞇著眼睛看著我。

　　有時候我會有種我其實是少女漫畫或偶像劇女主角的錯覺，而最近，那些我原本以為是錯覺的東西似乎、可能、好像，不只是錯覺。什麼在家睡覺心臟麻痺穿越、有事沒事被強吻、出門滑雪遇雪崩……而現在，居然連跳樓都出現了！

　　好吧，其實除了被強吻外，其他的都還在我的接受範圍，只是它們可能不在我的認知範圍。

　　「……姊姊？姊姊醒了！棗桑，快點聯絡雅臣桑！」

　　要愣了一下旋即垂下肩膀，光甩開要的手，往我這裡走。這次要沒有阻止光的動作，我想那百分之兩百和光的話有關，但是我現在沒空去找臺翻譯機幫我翻譯。而且，和理解他們發生了什麼比起來，我覺得我需要的是一個空間和時間去思考該怎麼面對朝川光流……好吧、我是說光。

　　「你你你你你……我我我……總之！別、別過來！」我指著光大叫，至於喊出來的是什麼東西連我自己不大明白。

　　「要哥，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男生的嗓音突然出現，在聽到聲音的瞬間，我想到了一個人，但那個人正常來說不可能出現在這裡，至少現在不會。我聽到要嘖了聲，身體往我這靠了點。

　　「嘛……只是看看夜景而已，陪了施主了大半天，總是需要一點安靜時光啊。」要沒有回頭，就這樣回話。我覺得他這樣有點不大禮貌，正想要跟他說這件事時，要的食指比了個一，放在我嘴唇正前方。

　　我想我應該好好地跟要道歉，還有表明自己對他沒有任何「喜歡」的情感，但是後者我早在醫院頂樓就透露過了、前者……我覺得不是一個該明著說清楚的事。因為，換個角度想想，要是我的感情被自己喜歡的人當成一種低級調戲……這種事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十之八九會氣到腦中風。

　　－－那我幹麻還要特地把這事提出來說？

　　至於要對我太好了這件事……我覺得我盡力迴避掉就好了，一般人只要碰了幾次冷釘子、付出得不到回報就會自動減少對對方的好意……

　　這樣說起來……不會他前陣子晚歸和喝醉都跟我有關係吧？拜託不要！

　　「恕我冒昧，日向小姐，你對小要是怎麼想的呢？」隆生問道，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表情有一種可以讓人放心說出自己想法的魔力，可能是因為他是陌生人的關係吧？

　　有的時候，和陌生人聊天，許多說不出口的東西會變得更容易說。

　　「看來最積極的是老十三啊。」在繪麻被小彌拉走之後，站在我旁邊的光突然這麼說，引來前面幾個兄弟的圍觀……好吧，其實我不確定那能不能叫做「瞪」。可是光好像完全不在意似地轉過頭來問我：「那繪里呢？有打算跟誰一起去逛祭典了嗎？」

　　「目前還沒。」我的視線在兄弟之間晃了一圈，因為這次決定地臨時，所以這群兄弟也沒全部到齊，像椿、琉生和侑介就沒來……聽說風斗要自己過來，不過我到現在為止還沒看到他的影子。現在這裡剩下光、梓、Ｓｌｉｖｅｒ和昴……放眼望去各個都高我十公分不只，真是個令人討厭的狀況。

　　尤其是光這個人……好吧，嚴格上來說我並不討厭光，只是在可能的情況下，不想跟這人靠得太近。他給我一種很銳利的感覺，雖然行為舉止上比較像是站在觀景台上看戲……但是哪有人看戲時眼神銳利地跟一桿槍一樣的？那根本是獵豹或獅子在盯獵物吧！

　　「喔－－還沒決定要跟誰一起逛啊。」光瞇起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麟太郎爸爸笑著點了點頭就走了。他走了以後我才向繪麻問道：「朱利跟你說了我沒說的原因？」其實這個答案我是知道的。

　　「……是的。」

　　果然，我不覺得朱利沒說繪麻會這麼快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