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玉集

　　叩叩。

　　在病床上看著書的夏碎抬起頭，說了聲請進，柳若絮這才走進病房。

　　「二十天。」夏碎闔上書。「是誰當初說不要被留下的呢？」

　　這個瞬間，柳若絮忽然明白了自己先前不敢跨出止苑的原因。

　　不是害怕柳言、不是畏懼被知道還活著之時會引來殺機……她之所以不敢踏出止苑，是因為她不想面對那個似乎做了錯事的自己，更不想知道其他人會怎麼看待這樣的他－－雖然這些在夏碎差點死亡之際顯然一點也不重要。而現在，這些依舊是一點也不重要，因為她已經跨出來了，想這麼多並沒有什麼意義。

　　柳若絮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離開止苑再次來到這個世界上，更別說是因為夏碎的緣故回來……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想像很美好，但現實很殘酷」吧。想到這裡，柳若絮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這一回，柳若絮睡得並不安穩。

　　就像是誰拿著鼓在旁邊時不時敲一下似的，感覺沒睡多久就會被吵醒。

　　柳若絮知道這是有「異物」進入她接手結界所發出的警訊，至於那些「異物」是什麼，有兩種可能：一、懷有惡意的人；二、鬼族。

　　「你要去哪裡！」

　　面對千冬歲的質問，草薙柳雪第一反應是別開眼，當她的眼光再次回到千冬歲臉上時，臉上又掛回了面具般的笑容。「什麼去哪裡？」

　　「別跟我裝傻，我就在想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搞得像在交代後事……你是打算離開學院去其他地方了對吧！」

　　Atlantis不知道在辦些什麼活動，宿舍裡空無一人，但學校裡面倒是挺熱鬧的，到處都是攤販跟人，有些不像是學院學生的人也跑了進來，看上去有點像是電視中的園遊會。

　　柳若絮的視角一路跟著柳言走，她忽然有些慶幸當初有接下管理學校結界的事情，否則今天她要潛入哪那麼容易？

　　只見柳言走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樹旁，正當柳若絮還在思考這棵樹有什麼特異功能時，他竄上了樹頭。

　　－－他在做什麼？

　　看到止苑所管轄的結界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這顯然是用於管理結界的功能，大多數時候結界出現異常並不是因為結界本身年老力衰，而是因為有外力破壞，而這個功能顯然是拿來探查是否有外敵入侵……

　　想到這，柳若絮瞇起眼。這東西除了探查功能外，需要的話也許還能成為她觀看外界的一個管道，雖然她對於自己一個人待在止苑這件事沒什麼不滿，但如果能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去看看大家……一想到這裡，柳若絮就覺得興奮得不能自己。

　　這甚至比在草薙家大開殺戒時還要還得有幹勁。柳若絮快速瀏覽了一下書上的內容，接著便拎著書開工了。

　　「止苑的下一任主人，有興趣和我們合作嗎？」

　　老實說，柳若絮一點也不意外家族被滅這件事有守世界的人參與其中，一來是只靠左派的力量就滅了右派這點太不科學，二來是柳若絮手上也握有左派委託傭兵的關鍵證據－－所以她才將那位長老丟進止苑裡。柳若絮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傭兵居然是依姆。

　　不過今天超出她預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了，就算現在才知道依姆是那個傭兵，她也無法泛起任何訝異。

　　「為什麼？那不也是你的家族嗎？」柳若絮的聲音冷靜地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知道了什麼？」依姆的動作頓了一下，不過也儘是那一下。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不滿自己被背叛了呢。」安地爾微笑著看著柳若絮，剛剛白袍巡司的話他們聽得很清楚，就算不知道他說的「老大」是誰，看柳若絮的表情也知道跟她有關。

　　「那也不甘你的事。」柳若絮冷冷地說。

　　「公會還真是用著一貫的手法呢，搞不好那個『老大』把你拉進公會裡只是為了要監視你喔。」

　　「那他就不會讓我長得這麼難殺，如果真要監視我又讓我活得沒知沒覺，只要日子簡單平常就夠了。」犯不著幫她報名守世界的學校、花這麼多時間把她磨成紫袍，所以柳若絮並不覺得柳言把她拉進公會只是為了方便監視。

　　而現在，柳若絮覺得自己的位置很尷尬。

　　她不否認她很喜歡現在這樣和夏碎背靠著背並肩作戰的感覺，但是這不代表她現在也很喜歡。柳若絮的正前方站著安地爾，而夏碎的正前方則是站著休狄，表面上看上去兩人被包圍著情況很不妙，但柳若絮知道她想走，隨時都可以走－－她還有止苑這條路。可是，如果她現在就這樣跑了，夏碎就會變成腹背受敵……而且，她相信安地爾對夏碎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更糟的是，草薙柳雪趁著剛剛的混亂，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砰！

　　又一個爆炸在柳若絮腳邊炸開，安地爾更像是和休狄說好似的用黑針攻擊柳若絮另一側，但這些都被她用一個跳躍解決。這一下，變成攻擊都朝向後面的人，爆炸倒還好，夏碎只毀了紫袍的一隻袖子就擋下來了，而黑針他則是喚出了冬翎甩來迎擊。

　　雅多等人一踏出大廳就發現了那個原先不存在的氣息－－是鬼族。

　　「這是怎麼回事啊？」雷多皺眉。從早上開始，草薙家的情況就一直很莫名其妙。

　　先是不由分說地用武器指著他們、逼他們到大廳，接著又說什麼代理家主死掉懷疑是他們做的，最扯的是這時候移動陣還不能用！要不是有柳若絮幫忙，他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不開殺戒跑出來。

　　妖怪。

　　老人永遠不會忘記，他曾經和左派的長老們一起找人殺死右派這幫妖怪的事。

　　一直以來，左派的人都是被這麼教導的：草薙家以商起家，是個極大的家族，家族內又分為左右兩派，右派居於山林，擁有最高的家族管理權，負責管理人還有談攏商務；而左派坐落於城市，負責生產以及和右派接洽的商人交易，錢的部分由左派負責管理，有時就算不送錢給右派也不要緊。

　　「……發生什麼事了嗎？」柳若絮冷冷地掃視房內一圈，是草薙家的人。

　　她是被吵醒的，今天是草薙家冬祭的第一天，在這種熱鬧的日子裡吵醒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是被一群拿著武器的普通人包圍吵醒就很稀奇了。

　　饒是被褚冥漾當作「行動圖書館」的千冬歲，也完全不能理解現在是什麼狀況。他可是直到剛剛，夏碎張開結界時才明白草薙柳絮見到他說的那一串話是怎麼一回事。

　　－－她在提醒他，他們正在被監視著。

　　隨著這份認知一起出現的是疑惑。

　　柳若絮自然不會想到千冬歲已經確定她身分的事，但是對於這份關心她還是挺開心的。

　　她會死嗎？柳若絮的目光聚焦在千冬歲身後。老實說，她並不怕死，甚至這如果是除掉左派、報那血海深仇的代價的話，柳若絮想她大概願意從容赴死。

　　「這樣嗎。」柳若絮淡淡地說，一如既往。就這樣一句話，千冬歲就懂了柳若絮並不害怕死亡，甚至不會為這件事改變主意，但是他也不想放棄。

　　「……你怎麼在這裡？」休狄˙辛德森皺眉，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上自己的巡司。

　　「如你所見，我是來參加祭典的。」同樣感到意外的還有柳若絮，她從來不知道草薙家這回辦的盛宴如此「國際」，連妖精族的王子都請來了。

　　休狄沒多說話，只是重重地哼了聲就離開了，很顯然地，他不想見到巡司。對於休狄的態度，柳若絮沒有任何不悅，她完全能理解休狄的心情，換作是她也不想在參加祭典放鬆時遇到跟自己不對盤的巡司，但是……柳若絮瞇了下眼－－這下阻礙越來越多了。

　　把柄？這是個有趣的推論。但是在沒有其他情報的情況下，柳言和柳若絮根本無法推測出更多可能性，不過以結果來說倒是樂了柳言－－他的堂妹終於不再不理他、還認真坐下來跟他討論事情啦！

　　於是在柳若絮離開、褚冥玥回到辦公室時就看到這個一個場景－－她的上司像個喪屍一樣捧著柳若絮的照片手舞足蹈。這讓褚冥玥沒忍住地送了一個巴洛克式的鄙視，接著拿出影像球開始記錄這場面，褚冥玥相信這種「珍貴資料」在未來的某天會派上用場，像是年中的「各袍級最蠢排行榜票選」就用得上。

　　告別柳言後，柳若絮回到紫荊館，因為明天是寒假第一天的關係，學院感覺格外寧靜。柳若絮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時看了夏碎的房門一眼，接著，她聽到了草薙柳絮的聲音。

　　「……你就這麼喜歡她嗎？」柳若絮用著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想當然爾，沒有半點回應，連紫荊館中常駐的木精都沒看她一眼。

　　『找到卡洛里琳斯特˙依姆的資料了。』－－這是柳若絮收到，來自柳言的簡訊。

　　姑且不論這時間點是否有些湊巧，湊巧地落在柳若絮很想離開的聚餐裡，對於柳若絮來說，這個消息本身的重要性就足以讓她拋下手邊所有事衝去看資料。

　　所以她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蝶館，並用最快的速度來到巡司們的辦公室。

　　「絮－－！」在門被柳若絮踹開的瞬間，柳言以最快地速度撲了過去，然後被柳若絮閃開一頭撞在牆上。

　　怦通。

　　那是一種很糟糕的感覺，至少柳若絮是這麼覺得的。

　　在意識到自己對於什麼感到高興的下一秒，柳若絮便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除了那不受控制的心跳外，她不喜歡只有自己受到什麼牽動的感覺。柳若絮扁了扁嘴，如果不是她臉上有著兩層面具，估計連木頭都能感受到她的不悅，但她的臉上偏偏就是有那麼兩層面具，不只隔開了其他人碰觸到她第一線情緒的機會，也隔開了她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