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玉集

　　時間：湖之鎮事件十七年後某天中午。

　　地點：醫療班總部。

　　身穿黑色大衣、背後揹著一個胡亂跳動背包的人走入醫療班中，大衣上的連衣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在這偌大的空間裡，他那行動自如的身影還是引來了不少關注－－誰讓這醫療班中除了一身藍的治療士外，其他顏色大多是傷到生活不能自理的袍級。

　　那人有些不適應地拉低帽沿，幾個拐彎後繞進一條人煙稀少的走廊，走廊盡頭有道貼著「非工作人員勿入，擅入者死」字條的門，門前站著一個身穿藍袍的金髮少女。

　　「六羅大哥！」

　　那個金髮少女自然是喵喵了，十七年的時間對於鳳凰族來說不長，至少沒有長到令他們容顏改變，不過七年的時間倒是能將治療技術打磨到發亮，現在的她已經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治療士了。

　　「好久不見。」黑衣人六羅這才拉開連衣帽，露出和九瀾極其相似的臉。「辛苦你特地出來接我了。」

　　「不會辛苦啦，六羅大哥幫我們採這麼多難找的藥材才辛苦吧。」喵喵笑笑地拿出藍袍證往門上一按，門便開了。

　　門內，是一個有些類似辦公室的地方，裡面有很多藍袍正忙進忙出著。喵喵繼續領著六羅走到深處的另一扇門，接著再次把自己的藍袍證往門按、進到下一個房間。

　　和上一間相比，這間的人明顯少了許多。忽然，喵喵輕聲問道：「六羅大哥還是不考慮考藍袍嗎？」

　　醫療班許多空間的進出需要依靠藍袍證，每個人能進出的醫療空間也有所不同，比如有些地下醫療間就只有相關人員的藍袍證能夠進出，縱使是當年軒霓那樣協助治療的人員也必須由內部人員帶入門。這是十七年前醫療班遇襲後多出來的因應方針，原本琳婗西娜雅的意思是別綁定藍袍證弄個通行證來用，但最後考量藍袍證歷史悠久、別出心裁、很難仿製、挺過冰與火的淬鍊、歷經過時間的考驗的情況下，還是讓藍袍證作為過路證明。

　　但這就讓一些沒有藍袍的協助者萬分尷尬了，像是六羅。

　　其他協助者百分之九十九都還有個黑袍紫袍白袍紅袍證可以拿來摧殘……呃、新增權限，但偏偏六羅他什麼袍級都沒有。

　　都、沒、有。

　　這也形成了每每他遊歷歸來送貨至此都需要專人開門的奇景。

　　對此，六羅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在喵喵帶著期待的目光中，搖頭。

　　他當然明白有了袍級後會有多方便，然而與權力相對的便是接踵而來義務，他想要的是遊歷世界，而非宛若約束般的義務。

　　「六羅？」這次說話的是越見。「這次收穫如何？有找到荊棘之影嗎？」

　　「嗯，在這裡。」六羅取下身後的背包，從裡摸出了一個關著詭異黑色藤蔓的玻璃罐。

　　「那影之釘呢？」

　　「這裡。」六羅拿出了另一個玻璃罐。

　　「那個傳說中連黑袍都綁得住的捆仙鎖？」

　　「這裡。」這回六羅掏出的是一綑不起眼的繩子。

　　越見心滿意足地拿著六羅帶回來的土產表示：「哼哼，有了這些東西我看那群黑袍還能怎麼跑！」

　　不忍說，近期醫療班破解咒術逃出的黑袍紫袍們真是越來越多了，讓越見手上的道具也跟著越來越多。

　　當然，越見的用品不是這回六羅來醫療班的主要原因，他的背包可還活跳跳地鬧騰不休呢。

　　喵喵不知道從哪裡取來了好幾個大玻璃罐，六羅這才將各種活跳跳的稀奇材料從異次元背包裡拿出，並挨個放入所屬的玻璃罐中。

　　說起來，這是他回來完成學業後不久的事。

　　醫療班從來都缺藥材，那需求程度就跟九瀾家永遠都缺裝器官的精美玻璃瓶一樣，但九瀾那的玻璃瓶好買能量產，醫療班的藥材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好採集的平常大不了派人去採，有時還能跟學院課程互相搭配讓他們認識藥草的過程順便挖一些回來，至於那些長在偏僻荒野、巨獸滿園甚至還有些可遇不可求的藥材……嗯，在只有急用才有黑袍願意接任務去採的情況下當然年年缺貨。

　　所以，當六羅說起自己打算去看看世界時，琳婗西娜雅想了想，便要管藥的整理出一張清單，讓六羅看到就抓回來，交換條件是琳婗西娜雅會知會各處並給六羅開一張證明，這樣一來就算沒袍，六羅也能自由進出公會管理的區域。

　　把藥材全裝進罐後，六羅向喵喵詢問：「對了，三哥他還在工作嗎？」

　　「九瀾大哥嗎？剛剛喵喵去分析部拿樣本的時候沒看到呢，大概是瞳玥姐狀況不好所以又翹班了吧。」喵喵眨著眼，對於醫療班的成員來說，打十七年前湖之鎮那次陰影爆發瞳玥「病重」以來，九瀾時不時翹班消失已屬日常。

　　身為知情人的六羅明白，事情絕非喵喵所說的那樣。

　　除了如褚冥漾和黎沚等直接性的相關人士、鳳凰族高層以及羅耶伊亞高層外，瞳玥的事情並無太多人知曉，大部分人就和喵喵一樣，只知道瞳玥因為陰影事件和救治六羅太過勞累直接變成重病需要休養。

　　而六羅……很幸運地上面三者都有他的份，所以自然明白瞳玥不會有什麼「狀況不好」的問題。

　　－－沉睡中的人哪來的狀況不好呢？

　　六羅想，大概是這十七年來九瀾翹班都拿這當藉口大家才會這麼認為吧。

　　－－但，那真的是藉口嗎？

　　「謝謝，我自己去找他吧。」

　　說起九瀾此刻人會在哪裡，六羅心裡有數，就算沒數，他也有的是方法。

　　只見他抽出一張移動符往地上丟，在耀眼的白光中，他進到九瀾的房間。

　　房間內的陳設和六羅歸來那年相去無幾，只是多了些灰塵和泡麵空碗，東西的擺放也變得更加雜亂無章。唯一比較乾淨的地方是床鋪旁那副據說是從精靈聖殿挖來的水晶棺，裡頭躺了個睡美人－－瞳玥。

　　只見九瀾坐在水晶棺旁望著棺內人，過長的瀏海遮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果然。

　　暗暗嘆了一聲，六羅走近九瀾身側。棺蓋沒有蓋在棺材上，只見九瀾部分長髮混進了棺中，和瞳玥銀白色的頭髮糾纏在一起。

　　九瀾連頭都沒抬，只是問候了句：「你來啦。」

　　「嗯。」六羅想說些什麼安慰自家老哥，但話到嘴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認真算算，安慰的話這些年也說過不少，只是沒一次奏效。

　　關於九瀾對瞳玥所抱持的心情，以及瞳玥在九瀾心中的地位，六羅從西瑞對瞳玥的稱呼就能聽出端倪－－他們家小弟雖然用詞莫名，但人是絕對不會亂叫的。而接下來的十多年就像是在驗證瞳玥是唯一擔得起那稱呼的存在般，再無人能在九瀾家住下超過一年。

　　這點，連自帶免疫器官消失症候群的六羅也不例外。

　　在九瀾家休養的半年時間裡，他看著九瀾為了喚醒瞳玥閱遍了鳳凰族與精靈族的書籍，就連以前被他稱之為火星文的古鳳凰語也照研究不誤，到後面甚至放棄了古籍記載的方法，連什麼千年貓王族的屍體都被他拿來用……可惜這些努力就和六羅的安慰一樣，沒一次奏效。

　　瞳玥叫不醒，反倒是六羅的內疚感被增添不少。因為他能理解瞳玥執意和他交換的背後原因，那種感覺他曾經也有過，所以當瞳玥無助地說出「我不知道我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時，他心軟同意了。

　　只是，九瀾的模樣也同樣令他不捨。於是，在休養結束後，六羅便復學逃到學校宿舍，再後來他出外旅行，更加與住在九瀾家無緣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盤旋了好些時候，六羅才開口問：「……三哥，你有考慮過放棄嗎？」

　　精靈的沉睡與死亡同義。

　　縱使瞳玥是精靈與鳳凰的混血也不例外，更別說是將自己的時間交出去的人了。

　　身為鳳凰族的六羅很清楚瞳玥不可能被喚醒，就算被喚醒……對她來說真的會是一件好事嗎？十七年前的她那麼想逃開的環境現在可有了改變？

　　這些問題，六羅沒有答案。

　　眾所周知他想逃開的是家族，那麼讓瞳玥想逃離的又是什麼呢？

　　「等這傢伙醒來簽約了再說，到時候她要還想睡……我會讓她睡個夠！」

　　－－這是要瞳玥醒了，同意屍體送他，然後他再動手送她「永恆的沉睡」的意思吧。

　　六羅苦笑，九瀾這意思顯然是沒把「放棄」這個選項考慮在內了，不過他話是這麼說，萬一瞳玥真的被叫醒了，他才不相信九瀾有那麼好心會讓瞳玥再睡回去。

　　下意識看向當事苦主，她的模樣在這些年中並無變化，只是……六羅不確定那是不是錯覺，她的頭髮似乎又變色了？

　　他伸出手想拉起她的頭髮確認一下自己是否眼誤，卻在碰到人之前被九瀾叫住。

　　「小六，你中餐吃了嗎？」

　　「還沒，你餓了？」

　　「嗯，去右商店街吧。」九瀾沒有正面回答六羅的問題，「順便看看他們最近有沒有什麼不錯的貨。」

　　－－這哪裡是要吃飯啊？

　　無奈地笑了笑，雖然不知道九瀾為什麼會要他陪逛街，不過他接下來沒什麼事，跟著對方出門晃晃也沒什麼關係。

　　臨走前，六羅忽然想到一件事。

　　當年他毫不抵抗任由賴恩的長刀劃開喉嚨時，可沒有感謝對方的心情。

　　也許，對那個躺在水晶棺中沉睡的人來說，夢會比現實還要美上好幾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