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玉集

　　時間：半夜。

　　地點：湖之鎮外圍。

　　一頭巨大的貓往湖之鎮的方向奔馳，上面還載著一大一小的兩位女性，巨貓原先打算保持同樣速度直接衝進鎮內，但數量龐大的山妖精和如此詭異的氛圍卻逼得他不得不停下來。

　　「莉莉……」德德語帶遲疑，要不是他現在是貓型，估計還會轉頭看莉莉等她示下。

　　「嘖。」莉莉皺著眉看了被黑色漩渦雲遮蔽的天空一眼，再這樣下去鐵定會來不及！

　　－－這樣的話，他們的主人託付他們的任務就無法完成了。

　　一想到這，莉莉不由得咬牙切齒了起來。

　　他們的碧媞大人託付給他們的任務有二，一個是守護白凰山上的白色武器直到預言之人出現，另一個則是引導預言之人前往封印之地。這在幾千年前來看並不困難，當時的鳳凰族族長知曉此事、也有代代相傳協助的打算，但偏偏現任鳳凰族族長－－琳婗西娜雅不奉行這一套，想要來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而她的變態戀屍左右手更不用說了，什麼封口威脅監視樣樣來，搞得他倆每天活得心驚膽顫不說，遑論什麼完成任務？

　　好在他們這位「預言之人」是個慈悲善良為懷的傢伙，自己從醫療班逃了出來，才讓他們有機會告訴瞳玥「實情」。

　　當然，他們沒有將所有實情都告知瞳玥，就如碧媞所做的一樣。

　　所以當時的瞳玥對於白色武器被創造出來的目的不是「封印」，而是「消滅」，而消滅陰影所需要的代價，就是白鳳凰無邊無際的生命力。

　　「德德，變回人型吧，我們用飛的。」莉莉還在哀怨著，瞳玥倒已經從天空異變中看出了端倪。

　　一把白色的火焰自瞳玥背後燃起，燒出一對雪白羽翼，在這不詳的天空下顯得格格不入。幾隻山妖精因瞳玥這一點也不濕的燒背秀而發出驚呼，但他們還來不及有下一步動作，瞳玥便一手一個抓著小孩外型的莉莉和德德飛離了現場。

　　好像被這對翅膀給嚇到似的，黑色漩渦雲就算在瞳玥維持低空飛行的情況下還是替她開出了一條路，不久後，一鳥二貓降落在充滿死亡氣息的湖之鎮內。

　　「這裡變了好多。」德德看著陌生的建築說。

　　「封印的位置不會變，往地底走就是了。」莉莉直接拉著德德的手，往遺跡位置走去。「我聽醫療班的人說有人在這搞考古，那邊鐵定有辦法下去。」

　　一如莉莉所料，遺跡那確實有個地下入口，因為異變的緣故，本應守在入口的人早就不見蹤影，他們不受阻礙地一路往下，路上偶有遇到一些想攻擊他們的人，但不知怎地這些人總在接近他們一定範圍時選擇繞道離開。

　　與那些怪異的人相比，莉莉和德德對於不規則的突發震動更加緊張，每震一次便會加快下潛的腳步。往下的路逐漸被黑色的線條給覆蓋，當莉莉和德德停下腳步時，四周就像被黑色的布給蓋住一樣，僅剩瞳玥身上微弱的光芒可以照亮一定範圍。

　　見兩人停下，瞳玥大概也知道這裡是哪裡了，她解下原先掛在胸前的白色武器，順手將上頭的鍊子抽掉－－那是鳳凰族為了避免瞳玥身體負荷過大、或是隱藏白色武器力量的能力消失所製，只要這條鍊子在，白色武器便形同被封印一樣。

　　霎那間，強光穿透了黑布，為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照出一條通往陰影的道路。

　　「就在前面了。」德德看向瞳玥，沒有繼續帶路的意思。

　　「我們只能到這邊，再下去不確定會不會被『它』給汙染，所以剩下的路只能你自己去了。」莉莉也看向瞳玥，此時此刻，她忽然有種安心感。

　　－－因為被託付的任務終將要完成了嗎？莉莉不太確定，她唯一知道的是，任務結束後，她和德德才能夠回到他們原先的主人身邊。

　　「嗯，我知道了。」

　　瞳玥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沒有說「等會見」之類的話，因為她明白這一趟她大概不會活著回去。

　　上一回有這種「可能會沒命」的感覺好像是在艾曼亞森林吧，瞳玥不自覺想起了這件事。那時她知道九瀾會是她的後盾所以沒有什麼害怕的感覺，但為何在跟九瀾大吵一架後、明白這次沒有他幫忙的現在，她仍然沒有半分恐懼，甚至還有點興奮呢？

　　是因為預言？還是因為使命？誰讓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瞳玥有些懵了，然而她未因此停下腳步。

　　她並不後悔自己選擇拯救世界這條路，無關預言，無關使命，只是此刻想起九瀾讓她不免有些想念與難受。他不懂她最缺乏的是什麼，而她也從未意識到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接下來的旅程晦暗未明，即使向不滅的火前行也無法迴避那永恆的黑。』

　　『有一點光就有一點影，有一點白就有一點黑。』

　　瞳玥強迫自己去回想瑪雅和碧媞的話，此時的她是光，而通道的盡頭是影。

　　『當，光明的種族，從死亡之境回歸；當，紅色的長髮飄揚於天際；』

　　這是時機。

　　原本是半精靈的冰炎在鬼族大戰後被抽去精靈的部分，只留下獸王鮮紅的外殼，而在醫療班的努力下好不容易才把他從鬼門關前給拉了回來了。

　　『古老的血脈穿越千年。』

　　兩個聲音一搭一唱著，像歌謠、像雙簧……

　　『切記！想要向下走非得先往高處爬。』

　　『你只能先擁抱光明、接受光明然後才能擁抱前方的黑暗。』

　　『切記！想要借助光明非得先擁有光明。』

　　『在那黑暗的前方……』

　　『切記！想要面對黑暗非得先擁抱黑暗。』

　　「瞳玥？不是要你不要再來了嗎？」

　　路的盡頭有扇破爛的門，門中一道熟悉的聲音灌入瞳玥腦海。她吃驚地將視線往聲音的方向移，卻只看見花紋逐漸變淡的封印痕跡。

　　『你會找回曾經失去的東西。』

　　那是，六羅的聲音。

　　「六羅？你在哪裡？」瞳玥握緊手中的白色武器四處張望著，一顆心蹦蹦跳個不停，她一邊期望她碰上的是真的六羅，一邊又對這突如其來的六羅抱持著警戒。

　　沉默半晌，六羅的聲音才再度出現：「瞳玥，別找了。」

　　「為什麼？」

　　「這個地方很危險，你不應該過來。」

　　「明明你也在！為什麼換作是我就不行？」

　　不知道是無言以對還是其他，這回六羅沒有回話，四周的強烈震動代替了他。這情形無疑讓人不安，白色武器、使命、預言，在此時都變得無足輕重。「六羅？六羅！」

　　轟！

　　如雷的爆炸自後方而來，強大的衝擊力把瞳玥嵌做門上花，險些暈死過去。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讓狂暴者見識你的堅韌！」瞳玥迅速將自己從門上拔下來，並用戰甲包覆她的身體，形成一道防護，這是不會任何法術的瞳玥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方式。

　　與此同時，不知道是否感受到威脅，原先散落在洞穴中的黑色布幕爭先恐後地往門的方向衝，一下子就把門包得嚴嚴實實。

　　轟！轟！轟隆隆－－

　　第二、第三……數不清的轟炸接踵而來，儘管有戰甲擋炸，瞳玥身上依舊掛了不少薛丁格的彩－－鮮血直汩汩地流出、然後回流，身上被灼傷炸傷、然後浴火復原。好不容易等到轟炸聲停下，忽然，她聽到西瑞的聲音說：「真通風。」

　　－－等等！西瑞？

　　「好，都收拾掉了，空間也變大了，有沒有心胸跟著寬廣一點。」

　　－－等等等等等！為什麼九瀾也在？

　　瞳玥的視線像被齒輪控制般，一點一點地往聲音的方向看。被黑色瀏海遮住的眼睛本應是看不見的，但瞳玥此刻卻能感受到，九瀾也在看她。「嘿……小鬼頭你也來啦。」

　　「老三，你女人－－」

　　一旁的西瑞和褚冥漾無疑是驚訝的，尤其是西瑞，他幾乎無法將眼前這個人和記憶中那個病歪歪的瞳玥畫上等號。

　　瞳玥站在封印之門的正前方，身上隱隱透著溫暖的白色光芒，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朵開在嗚泥中的白色百合，優雅、寧靜、神聖。此時褚冥漾不知怎地想起賽塔，但精靈身上的光芒總是微弱，就算身處黑暗之中，也絕計無法似瞳玥這般能照亮整個地下洞窟。

　　「小鬼頭，讓開。」

　　冷冷地看著九瀾，瞳玥自己也很難說明現在從內心深處汩汩而出的情緒是什麼。

　　開心？無奈？慶幸？擔憂？害怕？厭煩？

　　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不是鮮血。

　　「我拒絕。」

　　「喔？」九瀾轉過頭，對西瑞說：「封印之門就在小鬼頭後面，小弟，你去幫我把小鬼頭帶過來。」

　　「哈啊？老三你不會這樣就不行了吧？」

　　九瀾挑起一邊眉毛，隨後拿起弓、搭好箭，瞄準著西瑞說：「你可以試試看，還有給我叫三哥，臭小子！」

　　這回西瑞沒搭話，只是往瞳玥的方向衝。深知九瀾此刻不能移動的瞳玥握緊白色武器，轉身想要先把西瑞轟飛……

　　轟！

　　瞳玥握著白色武器的手，掉了。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和白色武器一起落在地上。褚冥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轉頭看向始作俑者－－九瀾，他拿剛剛那個轟掉地下洞窟的兵器攻擊她？他們不是情侶嗎？還是殺手家族表現愛的方式都特別扭曲？

　　「去你的！老三你是打算連我一起做掉嗎！」及時剎車沒跟著一起被轟的西瑞反手送了一個中指給九瀾。

　　「放心，你要是死了我會替你收屍。」見瞳玥身上竄出火焰，九瀾連忙提醒西瑞：「還有，小鬼頭的手也別忘了，否則就拿你的手來補。」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沒幾秒鐘的時間，瞳玥便已被帶到九瀾面前。這速度快到她來不及自癒，也來不及反應，痛覺佔據了她大部分的思考與感官，使她只能眼睜睜地任由九瀾、將她丟入傳送陣中。

　　昏暗的地底一下子被換成五光十色的靈光大飯店，然後變得朦朧。

　　－－啊啊。

　　她突然明白內心汩汩而出的是什麼了。

　　是不甘。

　　是鮮血。

　　是淚。

　　到頭來，她還是什麼都沒能做到，還是那個什麼都做不到的她。